呼蘭河傳（節(jié)選）
蕭紅
祖母死了，我就跟祖父學(xué)詩。因?yàn)樽娓傅奈葑涌罩揖汪[著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。
早晨念詩，晚上念詩，半夜醒了也是念詩。念了一陣，念困了再睡去。
祖父教我的有《千家詩》，并沒有課本，全憑口頭傳誦，祖父念一句，我就念一句。
祖父說：“少小離家老大回……”
我也說：“少小離家老大回……”
都是些什么字，什么意思，我不知道，只覺得念起來那聲音很好聽。所以很高興地跟著喊。我喊的聲音，比祖父的聲音更大。
我一念起詩來，我家的五間房都可以聽見，祖父怕我喊壞了喉嚨，常常警告著我說：“房蓋被你抬走了。”
聽了這笑話，我略微笑了一會工夫，過不了多久，就又喊起來了。
夜里也是照樣地喊，母親嚇唬我，說再喊她要打我。
祖父也說：“沒有你這樣念詩的，你這不叫念詩，你這叫亂叫?！?br>但我覺得這亂叫的習(xí)慣不能改，若不讓我叫，我念它干什么。每當(dāng)祖父教我一個新詩，一開頭我若聽了不好聽，我就說：“不學(xué)這個?！?br>祖父于是就換一個，換一個不好，我還是不要。
“春眠不覺曉，處處聞啼鳥，夜來風(fēng)雨聲，花落知多少?！?br>這一首詩，我很喜歡，我一念到第二句，“處處聞啼鳥”那處處兩字，我就高興起來了。覺得這首詩，實(shí)在是好，真好聽。
還有一首我更喜歡的：“重重疊疊上樓臺，幾度呼童掃不開。剛被太陽收拾去，又為明月送將來?！?br>就這“幾度呼童掃不開”，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，就念成“西瀝忽通掃不開”。
越念越覺得好聽，越念越有趣味?？腿藖砹?，祖父總是呼我念詩的，我就總喜念這一首。
那客人不知聽懂了與否，只是點(diǎn)頭說好。
就這樣瞎念，到底不是久計。念了幾十首之后，祖父開講了。
“少小離家老大回，鄉(xiāng)音無改鬢毛衰。”祖父說，“這是說小時候離開了家到外邊去，老了回來了。家鄉(xiāng)的口音還沒有改變，胡子可白了。”
我問祖父：“為什么小的時候離家？離家到哪里去？”
祖父說：“好比爺爺像你那么大離家，現(xiàn)在老了回來了，誰還認(rèn)識呢？小孩子見了就招呼著說：你這個白胡老頭，是從哪里來的？”
我一聽覺得不大好，趕快就問祖父：“我也要離家的嗎？等我胡子白了回來，爺爺你也不認(rèn)識我了嗎？”心里很恐懼。
祖父一聽就笑了：“等你老了還有爺爺嗎？”
祖父說完，看我還是不很高興，他又趕快說：“你不離家的，你哪里能夠離家……快再念一首詩吧！念‘春眠不覺曉……’”我一念起“春眠不覺曉”來，又是滿口的大叫，得意極了。完全高興，什么都忘了。
但從此再讀新詩，一定要先講的，沒有講過的也要重講。似乎那大嚷大叫的習(xí)慣稍稍好了一點(diǎn)。
“兩個黃鸝鳴翠柳，一行白鷺上青天?！边@首詩本來我也很喜歡的，黃梨是很好吃的。經(jīng)祖父這一講，說是兩個鳥，于是不喜歡了。
“去年今日此門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紅。人面不知何處去，桃花依舊笑春風(fēng)。”這首詩祖父講了我也不明白，但是我喜歡這首。因?yàn)槠渲杏刑一?。桃樹一開了花不就結(jié)桃嗎？桃子不是好吃嗎？所以每念完這首詩，我就接著問祖父：“今年咱們的櫻桃樹開不開花？”
除了念詩之外，還很喜歡吃。
記得大門洞子?xùn)|邊那家是養(yǎng)豬的，一個大豬在前邊走，一群小豬跟在后邊。有一天一個小豬掉井了，人們用抬土的筐子把小豬從井吊了上來。吊上來，那小豬早已死了。祖父就說他要那小豬。祖父把那小豬抱到家里，用黃泥裹起來，放在灶坑里燒上了，燒好了給我吃。
我站在炕沿旁邊，那整個的小豬，就擺在我的眼前。祖父把那小豬一撕開，立刻就冒了油，真香，我從來沒有吃過那么香的東西，從來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東西。第二次，又有一只鴨子掉井了，祖父也用黃泥包起來，燒上給我吃了。在祖父燒的時候，我也幫著忙，幫著祖父攪黃泥，一邊喊著，一邊叫著，好像拉拉隊(duì)似的給祖父助興。
鴨子比小豬更好吃，那肉是不怎樣肥的。所以我最喜歡吃鴨子。
我吃，祖父在旁邊看著，祖父不吃。等我吃完了，祖父才吃。他說我的牙齒小，怕我咬不動，先讓我選嫩的吃，我吃剩的他才吃。
祖父看我每咽下去一口，他就點(diǎn)一下頭，而且高興地說：“這小東西真饞”或是“這小東西吃得真快”。
我的手滿是油，隨吃隨在大襟上擦著，祖父看了也并不生氣，只是說：“快蘸點(diǎn)鹽吧，快蘸點(diǎn)韭菜花吧，空口吃不好，等會要反胃的……”
說著就捏幾個鹽粒放在我手上拿著的鴨子肉上。我一張嘴又進(jìn)肚去了。
自此吃鴨子的印象非常之深，等了好久，鴨子再不掉到井里，我看井沿有一群鴨子，我拿了秫稈就往井里邊趕?？墒区喿硬贿M(jìn)去，圍著井口轉(zhuǎn)，而呱呱地叫著。我就招呼了在旁邊看熱鬧的小孩子，我說：“幫我趕哪！”
正在吵吵叫叫的時候，祖父奔到了，祖父說：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我說：“趕鴨子，鴨子掉井，撈出來好燒吃?！?br>祖父說：“不用趕了，爺爺抓個鴨子給你燒著?！?br>我不聽他的話，我還是追在鴨子的后邊跑著。
祖父上前來把我攔住了，抱在懷里，一面給我擦著汗一面說：“跟爺爺回家，抓個鴨子燒上?！蔽蚁耄翰坏艟镍喿樱ザ甲ゲ蛔?，可怎么能規(guī)規(guī)矩矩貼起黃泥來讓燒呢？于是我從祖父的身上往下掙扎著，喊著：“我要掉井的！我要掉井的！”
祖父幾乎抱不住我了……
（有刪改）
1．本文的童趣往往通過細(xì)節(jié)體現(xiàn)出來，請指出三處這樣的細(xì)節(jié)并簡要分析。
二、閱讀下面的文字，完成小題。
夜風(fēng)
蕭紅
老祖母幾夜沒有安睡，現(xiàn)在又是抖著她的小棉襖了！外面風(fēng)聲又起了：刷——刷——
祖母變得那樣可憐，小棉襖在手里總是那樣拿著。窗紙也響了！是遠(yuǎn)村的狗吠。祖母滅了燭，睡了。她的小棉襖又放在被邊，祖母幾夜都是這樣睡的。
披著衣裳的五嬸娘從里間走出來，用微而顫的聲音說：“媽媽，遠(yuǎn)處許是來了馬隊(duì)，聽，有馬蹄響呢！”
祖母的小棉襖又在手中顛倒了！她把袖子當(dāng)了領(lǐng)來穿。她的腿早已不中用了。
馬蹄響近了，風(fēng)聲更惡，站在炮臺上的男人們持著槍桿。不管哪一個房中都不敢點(diǎn)燈。在浩蕩的天空下，南山坡口，游動著的馬隊(duì)蛇般地爬來了。二叔叔在炮臺里想，災(zāi)難算是臨頭了。一定是來攻村子的。他跑向下房去，每個雇農(nóng)給一支槍，雇農(nóng)們歡喜著，他們想：“地主張二叔叔多么仁慈啊！把我們當(dāng)作家人看待了！”
往日地主苛待他們，就連他們最反對的減工資，現(xiàn)在也不恨了，都?xì)g喜著提起槍跑進(jìn)炮臺去。尤其歡喜的是牧羊的那個童子——長青。他想，我有一支槍了，我也和地主的兒子們一樣地拿著槍了。長青的衣裳太破，褲子上的一個小孔，在搶著上炮臺時裂了個大洞。
人馬近了！長青在炮臺的一角，把住他的槍。
人馬繞路去了，數(shù)不盡的馬的尾巴漸漸消失在月夜中。老祖母歡喜地喊著孫兒們：“不要盡在冷風(fēng)里，你們要進(jìn)屋來暖暖，喝杯熱茶?！?br>地主和他們的兒子都轉(zhuǎn)回屋去。長青仍蹲在炮臺里，棉褲后身作了個大洞，他冷得幾乎是不能耐，要想回房去睡。但是他想起了地主張二叔叔平常的訓(xùn)話：為人要忠！你沒看古來有忠臣孝子嗎？長青覺得這正是盡忠盡孝的時候，他捧著槍，做一個可佩服的模樣。褲子在屁股間裂著一個大洞。
長青家的柴門開了，又關(guān)了！籬笆上的積雪被振動落下來。
這人是誰呢？頭發(fā)蓬著，下垂的頭遮蓋住。窮困的媽媽聽得外面有踏雪聲，她想這是她的兒子吧！可是兒子十五天才可以回一次家，現(xiàn)在才十天。
媽媽出去把兒子接進(jìn)來。長青腿軟得支不住自己的身子，躺在炕上，臉兒青青地流著鼻涕。媽媽不曉得是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，心痛地急問：“兒呀！你又牧失了羊嗎？主人打了你嗎？”
長青閉著眼睛搖頭，媽媽又問：“那是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？對媽媽說吧！”
“媽媽！前夜你沒聽著馬隊(duì)走過嗎？張二叔叔說那些人是萬惡之極的，專來殺小戶人家。我舉著槍在炮臺里站了半夜，凍生病了。”
長青抽著鼻子哭。媽媽的心碎了，她想丈夫死去三年，家里從沒買過一尺布，和一斤棉。她把兒子抱過來。豆油燈像在打寒戰(zhàn)似的火苗哆嗦著。
張老太太又在抖著她的小棉襖了！張二叔叔走過來，看著媽媽抖得怪可憐的，他安慰著：“媽媽！這算不了什么，我們的炮手都很能干呢！沒有什么事！”
張二叔叔同弟兄們坐在老太太的炕沿，老六開始說：“長青那孩子怕不行，可以給他結(jié)賬，有病不能干活計的孩子有什么用？”
張老太太說：“長青是我叫他來的，就算我們行善，給他碗飯吃，他那樣貧寒?！崩咸X得困了似的，合起眼睛抽她的長煙袋。
長青的媽媽——洗衣裳的婆子來打門，溫聲地說：“老太太，上次給我吃的咳嗽藥再給我點(diǎn)吃吧！”
張老太太也是溫和著說：“給你這片吃了！今夜不會咳嗽的，再給你一片吧！”
洗衣裳的婆子暗自感謝張老太太，退回那間靠近草棚的黑屋子去睡了！
第二天天將黑的時候，在大院繩子上掛滿了黑色的白色的，地主的小孩的衣裳。洗衣裳的婆子咳嗽著，她實(shí)不能再洗了！于是走到張老太太的房里。
“張老太太，我真是廢物呢！人窮又生病?！币幻嬲f一面咳嗽,“過幾天我一定來把所有余下的衣服洗完?！?br>張老太太扭著她不是心思的嘴角問：“我說老李，一定要回去嗎？明天不能再洗一天嗎？”“老太太，我實(shí)在做不下去了！”長青媽說。
“窮人的骨頭想不到這樣值錢！昨夜給你那藥片,為著今夜你咳嗽來吃它。現(xiàn)在你可以回家去養(yǎng)著去了！把藥片給我，那是很貴呢！不要白費(fèi)了！”
老李每月要來給張地主洗五次衣服，每次都是給她一些蘿卜，或土豆，這次都沒給。
兩天過后風(fēng)聲又緊了！X軍真的要?dú)⑿羧思覇?？怎么都潛進(jìn)破落村戶去？李婆子家也曾住過那樣的人。
長青真的結(jié)了賬！背著自己的小行李走在風(fēng)雪的路上，好像一個流浪的、喪失了家的小狗，一進(jìn)家屋他就哭著。吃飯媽媽是沒有米的，他越想越?jīng)]路可走，用哀慘的聲音呼著他的媽媽?！皨寢?，我們吊死在爹爹墳前的樹上吧！”
可是這次出乎意料的，媽媽沒有哭，只是說：“孩子，不要胡說，我們有辦法的?！逼婀?，怎么媽媽會變了呢？怎么變得和男人一樣有主意呢？
前村消息傳來，整個前村的人和X軍混成一團(tuán)了！張二叔叔放探出去?；貋韴蟾媸沁@樣，“村民安靜著，雞犬不驚地不知在做些什么。”
張二叔叔問：“你們看見些什么呢？”
“我們是站在山坡往下看的，沒有馬槽，那些惡棍們和家人一樣在院心搭著爐，自己做飯?！比业娜藬D在老祖母的門里門外，好像窒息了似的。關(guān)閉的大門外面有重車輪軸的聲音。可不是嗎，敵人來了！方才嚇得像木雕一般的張老太太也扭走起來。
張二叔叔和一群小地主們捧著槍不放，希望馬隊(duì)可以繞道過去。馬隊(duì)比上次的馬匹更多。使張二叔叔納悶的是，后半部的馬隊(duì)也夾雜著爬犁小車！并且車上也像有婦女們坐著。更近了！張二叔叔是千真萬真看見了，李三，劉福，小禿……一些熟識的佃農(nóng)。張二叔叔氣得要動起他地主的怒來大罵。
兵們從東墻回轉(zhuǎn)來，把張二叔叔的房舍包圍了！開了槍。
這不是夜，沒有風(fēng)，這是光明的朝陽下，張二叔叔第一個倒地。在他一秒鐘清明的時候，他看見了長青和他的媽——李婆子也坐在爬犁上，在揮動著拳頭。
一九三三年八月二七日
(有刪改)
2．小說多次描寫張老太太的那件小棉襖，作者著意安排這一細(xì)節(jié)有什么用意？請聯(lián)系全文簡要分析。
三、閱讀下面的文字，完成下面小題。
最后的山羊（節(jié)選）
費(fèi) 克
當(dāng)老栓發(fā)現(xiàn)，那只頭晌還在刺槐下反芻熙熙吃著干癟草艾、黑白相間毛色的山羊，看不見了的時候，是在他剛睡醒的午后時分。
往常，日影西斜，老栓揉揉惺忪睡眼，蹀躞著來到陽臺上，左手遮了半邊臉，朝刺槐方向舉目遠(yuǎn)眺，瞅見山羊低著頭啃噬蒿草，他才放下心回到客廳，輕飄飄身子趔趄沙發(fā)上。山羊好像知道他在這光景看它，也止住噬草反芻抬頭和他對望。
說來也快，晃眼的時間，老栓遷居樓上一年多了。住在四層樓上的老栓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仍不習(xí)慣這狹仄的空間，他覺得自己每天就像關(guān)在籠子里一樣，沒有鄰居聊天說話，碰不到街坊寒暄嬉鬧。想到這里，老栓忿忿地說，如不是鄉(xiāng)上和村主任攆著上樓，自己情愿住寬敞明凈的平院房。想起莊嚴(yán)門樓白墻赭紅顏色磚瓦院落，老栓胸口疼痛不已。還有那春天開了米黃色小花、引來蝶飛蜂舞院落中的棗樹，秋末燦然紅透掛滿枝頭，引了左鄰右舍紛至沓來品爵，把一旁老栓笑得兩眼瞇著。老栓清楚記得，院落被鄉(xiāng)上來人推平，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，在這院落生長，而今走過天命之年的老栓，望著房子轟然坍塌的瞬間，老淚縱橫長跪不起，他傷心哭著嘟囔說，家，再也沒有家了！
老栓生有一個兒子，兒子常年在外做工。前年春節(jié)，老栓給兒子娶上媳婦，年后，小兩口一起外出做工去了。這些年，距離老栓家不遠(yuǎn)的地方，相繼冒出高高煙筒的化工廠，老栓家里土地也被征去蓋了工廠。幾年前，老栓婆娘患上肺癌，在床上掙扎了不到半年就去世了。聯(lián)想起村里人們得的怪病，街坊都攛掇老栓找鄉(xiāng)上，去問個明白，究竟是什么原因？老栓看著門樓旁反芻的山羊，他燃起紙煙吧嗒抽著，無奈地?fù)u了搖頭。上樓之前，老栓犯愁那些秸稈沒地方擺放，還有跟隨了他多年犁地用的鏵，耩播開溝下種的耬車，沒地兒存放。站在農(nóng)具屋門前，老栓一會兒撫摸了耬車左端詳，一會兒搬起犁鏵右瞅瞅?；厥諒U棄物件的人站在一旁，見老栓好半天不吱聲，不耐煩了催促說，你是賣，還是不賣呢？老栓見狀，拭拭淌出眼角的淚水，沖了那人說，都送你吧！老栓說完甩起手扭頭離去了。
上樓前，老栓只留了那黑白相間毛色的山羊。他把山羊拴在靠樓房不遠(yuǎn)的地方，那里有一片刺槐樹林。白日里，老栓抓把草看著山羊吃食。有時候，山羊?qū)纤ú⒉活I(lǐng)情。它看著老栓手里舉的草艾，并沒有多大興趣，只顧低了頭啃噬一些落葉。
“山子，快點(diǎn)吃，”，老栓管山羊叫山子，“趕明兒帶你去堤壩吃虎尾草！”
山羊好像沒聽見，卻不時抬起頭，它打著噴嚏看看老栓，然后又低了頭去尋食落葉。
老栓急了罵道，“不識抬舉，你個壞家伙?！?br>自從婆娘去世后，兒子不在身邊，老栓一門心思飼養(yǎng)山羊。每天，他把割來的青草放在井臺邊，然后，他從深井里提出洌洌清水，將青草反復(fù)漿洗，再把成束青草懸至刺槐樹上，晾去水珠，老栓這才重新把青草整齊放進(jìn)簸箕。回到家里，老栓仔細(xì)把簸箕放在廂房里，拿出幾簇漿洗過的青草，從棚屋戶牖喂食山羊。一段時間后，山羊毛發(fā)絨松光滑透亮，神情也抖擻起來，不時在棚屋里蹦跳跑鬧。老栓見了自然很是歡喜。山羊在狹小棚屋里跳鬧的聲音，吵得老栓晚上難以入睡。天剛亮，老栓干脆把山羊放了出來。老栓讓山羊在寬大院落里，盡情咩叫。它喜歡跟在老栓屁股后面，一副乖巧的樣子。老栓去井臺邊擔(dān)水，山羊跟了去，老栓到柴房里拿了柴禾生火做飯，山羊也抖擻著精神跑在前面。
晚上，老栓睡下呼嚕直響，天空飄下雨來，淋濕了晾曬在絲繩上的衣服，他全然不知。躺在門口的山羊，不停地用頭角撞擊屋門。驚醒了的老栓披上襖，揉著睡眼，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。老栓收完衣服，借了燈光看到，由于山羊碰撞廳門，它頭角滲出血來，整個頭部毛發(fā)浸染成了紅色。老栓心疼，他蹲下身子，半張臉貼在羊身上，撫摸著山羊，眼睛濕潤了說：
“山子，你知道疼我了！”
“你身邊沒有親人，”，山羊居然說話“需要人疼?。　?br>老栓流著淚抱緊了山羊說，“打后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?！?br>“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呢?！鄙窖蛲崃祟^，兩眼看著老栓。
“那你到屋里來歇著吧！”
老栓抱起山羊，把它放在灶臺邊隔著土坯的地方?？墒巧窖蜻€是回到了檐下，怎么也不肯進(jìn)到屋里來。這時，老栓也全然沒了睡意，他燃了紙煙一支一支抽著，陪著山羊一直到天亮。
老栓也記不清自己睡了多長時間，見沒了山羊，老栓一下子懵了。山子去哪里了呢？老栓環(huán)顧四周，自言自語地說，我的山子，這會兒你到底在哪里呀？老栓顧不得上樓去，披件藍(lán)色對襟襖，趿著鞋子，找到老宅，找到親戚家，但哪里都沒有！看著天慢慢黑下來，老栓幾次想哭，他惦念著山羊說，山子，我的山子，這會兒，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？
晚上，老栓來到了老宅院落上。山子，你如果不在這世上了，今晚就當(dāng)我給你叫魂吧！老宅有你住的地方，你我的魂都在這里呢！
3．動物會說話顯然是違背生活真實(shí)的，但文中卻設(shè)計了一段老栓與山羊的對話，請簡要分析這一細(xì)節(jié)的表達(dá)作用和效果。
四、閱讀下面的文字，完成下面小題。
危險任務(wù)
（美）蒂姆·高特羅
韋斯利載著他的女友博妮塔，將車停在皮坎街坑坑洼洼的車道上。在這輛老舊的龐蒂亞克里，他們爭吵了起來。博妮塔繃著臉，聲音粗得如銼刀銼物一樣讓人難以忍受。她想去聽特里特的音樂會，要韋斯利去買兩張四十元一張的門票?？墒?，韋斯利卻堅持買二十元一張的，他的解釋是，這樣的票價更適合他們。
韋斯利嘎嘎作響地磕起他的牙齒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耐心快要消失殆盡，感覺自己就像酗了酒，在醉眼矇眬的幻境中操起一把椅子正要扔下。博妮塔把雙臂叉在胸前，稱他為路易斯安那州派因油區(qū)最吝嗇的約會者。
“你可以回家了，你去等著有人捧著一束玫瑰爬進(jìn)你的窗口吧！”他嘶喊道，“記住，不要等我了！”
韋斯利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父親的廚房，父親正坐在餐桌邊，喝著一杯冰茶。
“我想，你應(yīng)該回來攬下店里斬肉的活。和我以前一樣，你這方面是個行家。這遠(yuǎn)比為礫石公司開車靠譜，你不是做那事的料?！?br>韋斯利朝窗口走去。“我運(yùn)礫石已有好一陣子了，我覺得這活不錯?！彼吭谀局频拇翱蛏?，凝視自己破舊的龐蒂亞克，一縷帶著油氣的黑煙從發(fā)動機(jī)罩殼的小孔逸出，騰騰升起。
父親繼續(xù)喝他的冰茶，沒有搭他的腔。
事實(shí)上，韋斯利比礫石場里其他司機(jī)都要跑得勤快，他每天以飛快的車速運(yùn)送石頭到建筑工地去，他漸漸習(xí)慣途中空氣突然發(fā)出的爆破聲，那是因?yàn)檐嚨椎妮喬ピ獾缆纺p而引起的。他覺得駕駛卡車比擺弄自己那輛龐蒂亞克強(qiáng)多了，由于被重以噸計的碎石壓著，車子仿佛是貼著路面飛行，這讓他覺得自己開著一輛運(yùn)輸機(jī)。要是前面車道上有輛大轎車以六十五碼的速度行駛，他會以九十碼的速度飛一樣沖上前去超越它，讓車輪濺起一片水花；而后面的掛車，有五十英尺長，一塊松開的油布在它上面狂亂地飛舞著，煞像巫婆的披風(fēng)。
第二天一早，他像往常一般到公司等活干，然后就看到工頭搖擺著他的大肚腩從簡易工棚里跑出來，攀到卡車的階梯上，向窗內(nèi)探進(jìn)他那張長滿胡須的黑臉?！叭绻骄劈c(diǎn)鐘你還不能將這鬼東西送到新奧爾良，”他說，“你就別再回來干這行當(dāng)了，當(dāng)?shù)艨ㄜ?，在鄉(xiāng)下待著吧?！?br>韋斯利遲疑了一下，接著從駕駛座底下抽出一根鋼棒，狠命地敲打每只輪胎，檢查它們是不是都充足了氣。這是一輛超長的拖車，里面堆滿潮濕的碎石，韋斯利很快把它開上了彎彎曲曲的兩車道柏油路。在每次換擋時，他都會重重地踩下油門。他一點(diǎn)兒也不考慮行車的危險，他將眼前的擋風(fēng)玻璃當(dāng)作是一塊視頻游戲的碩大屏幕，窗外向他呼嘯涌來的不過是一些滑向真空顯像管的電子圖像。他看了看表，八點(diǎn)零五分，新奧爾良的建筑工地在九點(diǎn)鐘必須用這些砂礫來混水泥，否則就只好把前來輪班的工人打發(fā)回家?！皫r石之王”在他腳下跳躍著、奔跑著，就像一頭在驚鹿后面窮追不舍的狼。
他的車風(fēng)馳電掣，在一個斜坡的底部，他為了超過一輛疾馳的灰狗巴士，讓車輪打了一個弧線，飛快地插入右邊的車道。這時他覺得車輪在快速轉(zhuǎn)動和不規(guī)則地跳動，仿佛馬上就要飛離路面?！疤彀?，”他帶著驚慌和恐懼大聲嚷了起來。但是，當(dāng)他進(jìn)入筆直平坦的路段時，他反倒像是在經(jīng)歷一段晦暗平庸的人生，覺得異?？仗摗⒎ξ?。他打開雷達(dá)探測器，心想，這趟運(yùn)載任務(wù)一定得完成，如果能在九點(diǎn)鐘之前進(jìn)入市中心，他就可以獲得三倍的報酬。
卡車被加速到八十碼。韋斯利急匆匆踩下制動器，從后輪胎冒出一些黑煙。此刻，這個視頻游戲必須完美地進(jìn)行。他駕車的速度無人可以匹敵，這速度簡直令他陶然若醉，直到他的車爬上一個紅頂小丘的坡峰，他看見傾斜彎曲的下坡路在他腳下蜿蜒而去。他只管駕馭他的機(jī)器，如同少年時任意驅(qū)馳的單車，完全不關(guān)乎鐵和巖石。他的車駛?cè)肷狡碌紫碌膹澋?，開到一輛停著的校巴后面，校車前面擺著一塊模糊不清的錫皮警示牌，十幾個兒童正牽著一根繩子依次過馬路。韋斯利卡車的輪胎好像受到了驚嚇，發(fā)出驚人的嚎叫。那些堆在車上的碎石塊紛紛落下，敲在駕駛室頂上，他能夠聽出，翻新過的輪胎一個個爆脫了外胎。當(dāng)孩子們一張張小臉從眼前閃過，他似乎剛從“視頻游戲”中驚醒過來，雙臂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，腿上的肌肉在痙攣，當(dāng)卡車向前沖撞要超越校巴時，他不敢正視眼前即將發(fā)生的一切，他緊閉雙眼喊叫著，終于這輛車像是淘氣的孩子在父親的掌摑下畏縮了。
他睜開眼睛，卡車已經(jīng)滑出柏油路面，闖入路邊一個泥坑里。韋斯利的雙臂和雙腿就像是沒有感覺的橡膠。他轉(zhuǎn)過頭對著旁邊反射鏡里映出的視覺空間，心想那里面一定有后面災(zāi)難的縮影。這時候有三四個小腦袋從路邊的溝渠里探了出來，朝他的方向張望，這證明似乎沒有人受傷。他聽到陷在污泥中的輪胎在發(fā)出嘶嘶的聲響，空氣中散著焦物的惡臭。此刻，他恐慌極了，也動彈不得，所能做的就是局促不安地蠕動身體。
（選自蒂姆·高特羅《死水惡波》，原題為《空路不堪望》，有刪改）
4．作者在故事的敘述中，多次提到“九點(diǎn)鐘”這個時間點(diǎn)，這一細(xì)節(jié)的安排有什么效果？
參考答案：
1．（1）“我覺得這亂叫的習(xí)慣不能改，若不讓我叫，我念它干什么，體現(xiàn)了兒童的單純可愛。（2）“我也要離家的嗎？等我胡子白了回來，爺爺你也不認(rèn)識我了嗎”透露了兒童的心思和擔(dān)心。（3）“我”因“桃子”好吃而喜歡“人面桃花相映紅”那首詩，體現(xiàn)出兒童的心理。（4）“不掉井的鴨子，抓都抓不住，可怎么能規(guī)規(guī)矩矩貼起黃泥來讓燒呢?”是兒童的思維方式，體現(xiàn)兒童的單純。
2．①表現(xiàn)人物特點(diǎn)。暗示張老太太封建土財主的身份，活畫出其在革命到來時的心虛與慌亂。
②烘托環(huán)境氣氛。每當(dāng)有革命軍隊(duì)臨近的消息，張老太太就慌亂地穿她的小棉襖，小棉襖成為緊張氣氛的標(biāo)志。
城鎮(zhèn)化后山羊成了老栓的情感依戀和精神寄托，極寫老栓對過傳統(tǒng)鄉(xiāng)村的生活的懷念；親人不在身邊，只有山羊相依相伴，形象地表現(xiàn)了老栓孤獨(dú)寂寞的生活境況和心情；賦予山羊人格化的情感和行為，更增強(qiáng)的小說的表現(xiàn)力和藝術(shù)感染力。
4．①對主人公而言，“九點(diǎn)鐘”是期限，也是希望所在，從而加劇了人物內(nèi)心的緊張感和迫切感；②從情節(jié)來看，“九點(diǎn)鐘”作為具體的時間點(diǎn)也可以有效地控制情節(jié)的節(jié)奏，使敘事更加緊湊；③突出這個時間點(diǎn)，也給讀者營造出真實(shí)的氛圍，增強(qiáng)讀者的代入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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